1、和运动式的扫黄、打非、反腐一样,出于情绪诉求而任由打击面积扩大化,必然会在准确性上栽跟头。如果说「商务范」被误伤仍然可以理解为是「树大招风」,那么在前日后来广为传播的那份冗长的名单中,任何在28日单天阅读量同比下降的自媒体账号,都被疑为「刷量」的对象,连「三表龙门阵」、「崔玉涛」这样在专业领域及社交网络里笔耕不缀名望颇高的都榜上有名,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于是,在是非之外,我想谈点儿与事实有关、但必然政治不正确的话题。
2、我以前说过,中国盛产「美剧政治学家」、「韩剧恋爱学家」、「日剧社会学家」和「三体科幻学家」,在互联网强行配平信息的对称性后,引人入胜的干脆结论往往会比枯燥晦涩的论证过程更加具有记忆魅力。很多看了《Lie to Me》的观众,记住了里面的某种假说「人在撒谎时会无意识的让眼球转向右上角」,随即化身成为专业的心理学家,在参与公共话题时带着强烈的自信指控视频里的当事人在撒谎:「你看你看,2分35秒的时候,他的眼睛望向了右上角,这正是说明他试图掩盖什么的铁证呐!」
3、大多数教授如何鉴定微信公号是刷量的文章都存在雷同的经验主义错误。比如阅读和点赞的「正常比例」就走进了平均指数的误区,作家江南的公号长期都是一万多阅读配上一千多赞,单独把比例数字拿出来定然会被视为这是刷的,但人家《龙族》的迷妹就是这样的特征,这是从QQ空间迁徙过来的小朋友们的点赞社交习惯。再比如所谓「十万加的正常曲线」,我和霍炬还有西乔聊过他们做的「神秘的程序员们」这个账号,或许是因为内容本身不太具有时效性而面向的极客群体又多半后知后觉,其推送内容常常需要耗上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较为匀速的攀爬到「十万加」的数据。我也认识一个善于读者运营的媒体人,出于心理情结,他会对内容有着「保量」的设计,如果阅读量不够理想,他就会以红包开路,在上百个微信群里求分享,最后也能取得不错的补救,但就时间统计曲线来看,显然也是「不够正常」的。
4、排除刷量的技术定义,它的本质就是虚假阅读,当成本低廉的时候,这个工作可以由软件和虚拟机配合完成,成本高一点,可能就要批量采购硬件、IP和人工了,再高一点,纯粹的人工模拟也并非不可能,这也是「人口红利」的侧证。在以威客平台和人际网络为渠道的网赚群中,任何微利的工作都在派单几分钟后被瓜分殆尽,从淘宝的刷单,到微博的刷帖,从App Store的刷榜,到微信的刷量,这些最高级的人肉流量,都是任凭差遣、毫无怨言的。Google有着数千人的反作弊团队和网络广告的虚假点击和恶意SEO不舍昼夜的对抗,但要说彻底消灭,想都不敢想。
5、互联网的绝大多数惊诧,其实都是来自无知,从来只是将农家乐和包鱼塘钓鱼当作体验农村淳朴生活的城市中产,自然会对快手的乡村物语和绝望的盛世蝼蚁感到大惊失色。在仅仅是把微信当做核心甚至唯一信息管道的人看来,刷量自然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欺世盗名之举了。但是在真实世界里,泡沫几乎无处不在,比如在飞机上那一厚摞供人免费领取的《环球时报》,比如在过去几年里动辄吓坏美国媒体的国内电影票房,比如每晚七点几乎所有电视台都必须放映的《新闻联播》,与这些伟岸的身影相比,在微信公号的阅读数字上做点手脚,简直说不上有多少恶意。
6、迷恋数字,终究会被数字所害,在微信公众平台决定展示阅读量的那一刻起,这种坦诚就是不设防的,愈是神化内容的传播性,就愈是伤害内容的纯净性。那些善以数字评判内容优劣的推波助澜者,又齐声声讨围绕数字的作假需求,委实有些荒诞色彩。「你的阅读量是假的,我的阅读量才是真的」,这种争辩永远无法得出结果,微信又不是央行,有权决定法币和伪币的区别,如果一个孤岛上只认贝壳为硬通货,你带去再多的黄金都是没用的。当所有人都盯着阅读量,就别怪它沦为刀俎鱼肉的生意。这和为什么美国有奥斯卡而你国只有百花奖的疑问,逻辑是相通的。
7、今天的内容创作,有太多的心思用在内容之外,在「十万加」流水线的指导思想中,标题是要精心设计的,字数也不能超否则会在朋友圈分享显示不完整,图片是要多插多放的,因为要照顾移动时代的阅读习惯,连推送时间都是有讲究的,你要不是罗振宇就别想在清晨大伙都没睡醒的时候送上打扰⋯⋯我不是说这些不重要,只是在这些倾囊所授的教程中,易于习得的形式多如牛毛,但是真正需要长久磨炼的技艺,却被当成无用的鸡汤舍弃,最后的结局就是「听过许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你只看到方法论,而看不到方法,总以为机灵可以像阳具那样抖上一辈子,却总是抽不出专心读上一本书的时间,于是只好打开网页充进一千块钱,把链接贴进去下单「十万加」。
8、批判是政治正确的通用表现之一,但是提出批判本身并意味着存在构建能力,而这种微妙的差异会让一切声音都被「谈资化」,比如前段时间巴塞尔姆的翻译问题就让大众腰间写有「文化」二字的遮羞布被干净利落的扯了下来,正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正确导致质疑成本接近于零,能够收拾烂摊子的力量却寥寥无几。
9、这次事件当之无愧的金句在于:「微信公号刷量造假的新闻出来后,我特别去瞄了一眼咪蒙老师的数据,一看还是阅读十万加、点赞一万加,然后我就放心了,因为看起来这个社会的大众审美指数,也并没有因为这些揭底裤的事件而有所改善嘛。」
10、我要说的是,在移动互联网的发达让《青年文摘》和《故事会》的读者也都开始捧着手机消费文化食粮的时代,我以为内容的发行量及其变种早就不该是一顶桂冠了,奈何它如心魔,缠绕在创作、资本和商业的全体玩家胸口,而玩弄者与被玩弄者的身影,在很多时候都是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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